【8.31一周年】紀錄真相反遭恐嚇 網媒攝記難解鬱結：我再沒踏足太子站

影片及文字原載於丘品新聞

去年的8月31日，梁柏堅拍下了人生的第一條影片，影片收穫數以億計點擊率，用媒體的語言說︰「好爆」，卻從此令他的生活改寫。

從事攝影工作20年的他，在反修例運動期間為小型網媒《米報》擔任攝記，採訪8.31港島遊行。入黑後追訪示威者過海，陰差陽錯地坐上開往太子站的「屍殺列車」，直擊警員「無差別攻擊」的他，更多次收到恐嚇信。8.31對他而言，不想回憶，未敢忘記。

做記者之前　首先是個人

當日他在旺角隨部分示威者，坐上開往觀塘方向的列車「轉場」，列車駛至太子站月台良久未開，當時身在後方，看不見報道裡示威者跟藍絲乘客的爭執，有人在月台上更衣，有人留在車上等候，直至聽到車站首度響起「緊急廣播」，令群眾的恐慌升至最高點，不久有人大呼警員到場，十秒之內速龍小隊衝落月台，直衝上開往中環方向的列車，制服、揮棍、噴椒。電光石火間，他覺得硬照無法捕捉當刻畫面，於是他拍相機調到影片模式，拍了人生中第一條片。

影片中港人非常深刻的一幕，是警方噴射胡椒噴霧，跪地相擁痛哭的一對年輕男女。他憶述off-cam以後，車廂一片狼藉，人們情緒激動，有人頭破血流。當時他自覺是全場最冷靜的一位，由於襲擊已過，已完成採訪份內事，人性當前，不得不放下相機協助：「做記者之前，首先是一個人。」

列車駛至油麻地時遇上封站，所有人從油麻地離開車廂，他眼睜睜看見乘客被捕，包括該對中椒男女。大半年後面世的監警會報告，稱警方在車廂內「成功制服」該對男女，又指身後躲藏了兩個「極力反抗拘捕」的暴力示威者。報告亦確認，被警方「控制」的男女，雙雙在油麻地站被捕。

8.31事件中，警方以「罪案現場」為由全面驅逐傳媒，令「打死人」傳言不逕而走，於是辟謠成為監警會報告的重心。「監警會當日說得最多次，是『講事實』。事件當中，不容許記者進去採訪，用一個官方渠道跟我講『事實』？不會有人信吧。」他表示傳媒只能表述眼見的事，對「打死人」之說不予置評，「我沒有看見，所以不會知道太子站有否打死人。我只是看見，他們一定有打人。」尾音乾脆利落。

如不少記者一樣，直擊事件發生，盡責報道事實後卻沒能帶來改變，令梁柏堅一度感到無力︰「拍到片又如何？作用有幾大？」最終他的片段變成監警會報告中的幾幅截圖，但描述的內容卻跟他所見有出入。他指責報告只有警方一面之詞，缺乏在場其餘目擊者的證供，不能全面反映事實全貌︰「只拿了片段，卻不問紀錄者，不聽我的供詞，已經失去事實的一部份。」

屢收刀片信　恐嚇勿受訪

梁柏堅去年參選灣仔區議會，11月經歷理大圍城後當選，上任後他深刻體會到體制的無力，不諱言︰「行政手段上能做的是零。」一來身在灣仔區議會，討論他區事務有其局限；二來區議會動議追究警暴屢被指「越權」，民政專員離場或拒絕提供秘書服務，再則阻撓開會，「就算只講五大訴求，也難成事。」

事隔一年，他始終不敢回望8.31事件，不忍重播當晚的片段，片段中反覆響起的「緊急廣播」如夢魘般令他焦躁不安。街頭抗爭仍熾熱時，每月31日在太子站總有示威或悼念，他從沒到場採訪；直至一年後的今天，他再沒踏足太子站。每月的31日，他總會提早離開辦事處，找個地方躲起來，不看新聞，不做採訪，靜靜的度過這一日。

作為少有的目擊者，他在事發後3日內做了近30個訪問，覆述暴力畫面，令他幾近崩潰。直至一周年前夕，家中屢次收到不明來歷的刀片恐嚇信，叫他不要接受訪問，但他仍應邀受訪，只為口述真相，不容他人指鹿為馬，改寫歷史﹐「我只能夠做的是，再痛苦也繼續做這些訪問吧。」那種痛苦的根源，在於公義無法彰顯︰「若說有人『成功捉拿』部分示威者，誰去追究那些不問事由、無差別打人的蒙面武裝分子？」他只渴望有一天能出庭作證，聽候一份遲來的公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