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周年●抗暴傷痕】致我們的精神創傷 90後催眠師義診 助手足修補心靈「光復香港前,先光復自己」
- Jade
- Jun 2, 20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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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Mar 8, 2023
「如果戰場上看見的是血肉橫飛,這半年我見到的,就是精神層面上一個個被撕碎的心靈。」──催眠治療師Haley
催眠治療師Haley,去年7月開始為抗爭者義診,提供免費心靈及情緒治療。她在Instagram開設賬號「光復覺」推廣精神健康等議題,寫下催眠治療的心路歷程,記錄抗爭年代的情緒創傷。
Haley是情緒病過來人,她從中學起便出現抑鬱症狀:常哭、有輕生念頭、自我形象低落。近年正視情緒問題,便報讀美國催眠治療師課程。助人自助,她走出死蔭幽谷後,更希望拉同路人一把。
抗爭運動在香港人的精神層面留下餘震,相關記憶成了牽動一連串創傷的導火線。催眠是心理輔導的其中一種方法,有意識地進入集中的狀態。催眠時,Haley不會單刀直入問及現況,而是會引導個案講述成長經歷,了解創傷的源頭。「我會引導他們感受情緒的形態是怎樣的,有沒有重量或顏色;重新感受身體上哪個部位繃緊不放鬆。」
不問身份經歷 真誠相處敞心扉
Haley說,不同年齡、職業的人在抗爭運動中擔當不同崗位,同樣面對龐大的精神壓力及情緒創傷,這種創傷很難在短時間內修補。抗爭運動是利他的、集體的,眾人都將自身放於較低的位置,選擇將重心放在抗爭上,所以他們選擇壓抑自己情緒,甚至與他人的苦難相比,覺得自己情況是小巫見大巫,因此不欲求助。直至個案意識到創傷影響日常生活,才下決心尋求出路。
她的義診個案以15至26歲的年輕人為主,當中不乏中學生及應屆文憑試考生,他們在抗爭中的參與程度較高,因此不少人承受較深的創傷。特別在去年7、8月和11月理大圍城之後,學生求助個案相對增加。
Haley指,這群年輕人都有共同情緒困擾,就是很大的無力感,因而產生一種「倖存者內疚」(survivor’s guilt):看見別人承受警暴、被捕、監禁、流亡等苦難,將自身情緒與他們的不幸連結起來,因自己的倖存感到內疚、自責,自覺「做得不夠多」。
她觀察,不少個案患上了創傷後壓力症(PTSD),出現失眠、回閃、夢魘等症狀。他們會因看到新聞片段而發噩夢,或是有很多片段浮現在腦海。多數有症狀的人都會感到恐懼、不安、焦慮。他們對聲音敏感,可能在街上聽到巨響,便會驚恐,難以集中精神應付日常生活及作息。
此外,他們對人或會出現強烈戒心,變得多疑。她會建議個案向精神科醫生求診,「催眠治療始終是一種輔助,令他們重新感受情緒、找回情緒來源。如果是PTSD,很多時候藥物能幫助他們更容易康復。」
這是個信任崩潰的年代,「篤灰」、「捉鬼」之風不絕。在衝突後身體受傷,也不敢到公立醫院求醫,怕遇見警察被拘捕,只好找義務急救,或到抗爭陣營的「地下醫療室」求診。衝突後精神受創,亦不敢到精神科或社福機構求助,因不知醫生的底細,怕被洩密拘捕。曾經有精神科醫生表示,病人要「起他底」才敢將自己的情況坦誠相告。這或許是另一個原因為何較少人願意尋求專業協助︰信不過陌生人,寧可將鬱結長埋心底。
Haley早期推廣義診,只在朋友圈中流傳,後來逐步建立名聲,更多人看見其Instagram與她聯絡。抗爭者失去對陌生人的信任,曾成為她傾談時的懊惱。故她主要問及個案的情緒狀況,盡量不留個人資料,亦不會主動問及抗爭經歷,專業地一步步引導個案敞開心扉。她坦言,其實沒有特定的方法獲取信任,但真誠是最大的本領,「若你真誠相處,對方必定感受得到。」
個案觸動內心 治療中尋抗爭定位
有別於主流醫生和治療師講求政治中立,Haley在Instagram上旗幟鮮明地宣示立場,在亂世中表明心志,令同路人更願意與她傾訴。除了是治療師,她亦是香港人,也會被個案的經歷觸動內心,因此自己心態上也會有所調節。催眠治療講求持續,並非一次斷尾,然而每次治療完畢,也不會知道是否最後一次,「今次見到個案,下次未必可以幫他治療,亦不會知道他之後會發生甚麼事……會有一種複雜的情緒。」
在成為治療師前,Haley曾經是個沒有自信的女生。接觸催眠治療及為手足提供義診,過程中找到自我價值,甚至自己於抗爭的定位。
Haley提到,很多個案也會問︰「當香港狀況持續惡化,我接受治療也不會開心,其實還需要治療嗎?」她說,情緒是我們每一個人與生俱來的一部份,高低起伏是自然不過,我們毋須否定它、消除它。「即使面對香港發生的種種事情,我們身體出現的情緒會幫助我們,成就更好的自己。」
光復香港長路漫漫,Haley說:「光復香港前,最重要是先光復自己。」了解並承認自己的不足,學會接納和各種情緒共處,才能轉化成更大的能量,繼續打好這一場難熬的仗。
(為尊重受訪者意願,部份受訪者不願具名、樣貌及聲音經過特別處理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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