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遍地開花】疫情收地夾擊 半生花田恐成荒野 花農信哥逆境自強︰香港人撐香港花!
- Jade
- Feb 3, 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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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Dec 16, 2022
(原載於丘品新聞)
農曆新年將至,很多人也會買年花,寓意花開富貴。然而疫情肆虐,政府一度宣布取消年宵市場,令一眾本地花農憂慮血本無歸。儘管政府「跪低」復辦十五個花市,在旺角大球場的新界花農批售市場,卻成漏網之魚,至今復辦無期。
「信哥」梁日信在新田耕作大半生,近年面對天災水浸、惡勢力倒泥、官司入稟收地,他都一一捱過。這個嚴冬,面對瘟疫和人禍夾擊,他將如何自救?
政府抗疫為名 封殺花農為實

「信芯園」園主信哥15歲當上農夫,躬耕便是大半生,他在花田除草,健步如飛,說話時中氣十足,陽光曬在他的小麥色肌膚上,渾然不覺已近七旬。他在五十年代隨爸爸來港,62年落戶小磡村,初時種菜、養生魚、養沙蟲,七十年代開始種花。他憶述早年旺角花墟街邊花農成行成市,直至港英政府將花墟一帶納入規管,小販被取締,進口批發的花商得以壯大,個體戶花農則日漸式微。信哥說,儘管漁農界賬面有票,花商較有牙力,花農勢孤力弱,所謂「重商輕農」。
信芯園不同季節栽種不同的花朵,信哥教落︰一片土地不能種死同一種作物,要善變;農收豐儉也須看廿四節氣,例如農曆九月初九後沒有下酸雨,冬天寒勁十足,沒有乍暖還寒,就有利花朵生長,今年百合花蕾有如巴掌大,「大過去年,開得特別靚。」

信芯園貸款六位數字大手購入多部機器,亦從法國、荷蘭等地進口種子及肥料,總共栽種七萬多朵百合,二十五萬棵劍蘭。「可說是破釜沉舟,我們希望來一個大改革,希望年花的品質做得好。」
他說種菜風險不如種花;種花遇到好天氣就會賺多些,似是一場賭博。萬一天氣不似預期,一場心血便付諸東流。人怕天災,更怕是瘟疫,是人禍︰「沒想到政府抗疫為名,封殺為實,花農就被他們一刀切。」
代表本地花農的港九花卉職工總會,每逢新年都會租用旺角大球場作「新界花農批售市場」,信哥擺檔多年,今年花四萬元投得四個近門口靚位,怎料疫情肆虐,由於場地屬康文署管轄,在政府宣布取消年宵市場之先,一眾新界花農便已收到通知,首當其衝被開刀,即使後來政府再復辦十五個花市,並不包括花農市場,至今仍沒任何安置及賠償方案。
一眾花農每年的收入幾乎全靠到花市擺檔,供貨給花店、屋邨街市,全行都靠那處維生,那一班是熟客,是唯一銷售點,更是與長輩、老友聯誼的聚腳地。取消花市,信哥估計最少損失六位數字。「最慘是那班老農,他們地處偏僻,加上很多事情他們都不知,他們最慘,又不是種得多,只能賺三數萬,現在全軍盡墨。」有桃花農友道︰「與其信政府,不如自己想辦法生存。」
信哥透露,有連鎖企業擬向他收購一萬朵年花,在全港門市放售,惟因百合在室外生長,在冷氣室內難以控制品質,信哥婉拒,但不禁大讚︰「香港人真係好撐香港人。」他和太太May姐費煞思量,年初便提早開放花田,希望港人入園「打卡」遊玩時,順道買花回家。
終地變棕地 荒田淪為堆填區

調理農務,都市人看似優哉悠哉,信哥笑說不然。天未亮四點鐘,他起床第一件事,先餵了家中一群「錦衣衛」,即是一窩愛貓愛犬,然後按習俗向祖先上香,再到田裡走一趟,然後出元朗吃早飯,花半小時買菜。朝四半至晚七,農夫每件事都得親自落手落腳、勞心勞力﹐絲毫不比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休閑。
信哥記得落戶之初,小磡村沒有水電,梁家只好自行引水,就像歷史書中的「興收水利」。由於村子位處低窪地帶,每年打風落雨,農產便付諸東流,八十年代投訴至今仍無果,15、16年颱風引致嚴重水浸,家園盡毀,渠務署才願意興建一排欄河防護堤堵截洪水。信哥直斥︰政府收不到地,亦沒有誠意解決水患,全因怕得罪鄉事勢力。

1983年,港英政府一樁土地官司敗訴,判令法例只可限制農地上不可建屋,但可作非農業用途。信哥說主權移交後,政府不出動「尚方寶劍」收地,卻放任第三者把它破壞,於是貨櫃、廢料屍橫遍野,信芯園一帶便被人傾倒電子廢料︰「簡直無皇管,到處都是頹垣敗瓦、亂七八糟、烏煙瘴氣。」
肥水不流別人田,官商鄉黑覷覦信芯園,希望改劃為倉庫用地,因此早年多次惡意倒泥,15、16年更曾與他對簿公堂。他說執達吏曾出示手令,命其一星期內搬走,且不得清拆物業,老農頓感無計可施,「申請法援一定不會批,有正義的律師朋友問我可有點積蓄,就拿十萬元去跟他打了一堂,結果多住了幾年。」
談到村裡的變遷,他一臉感慨,打從一眾原居民上世紀遠走英國,漸漸剩下他們和孫兒一家人,親戚節慶時回村聚腳,往日熱鬧早已不復再,隨著棕地政策出台,新田一帶亦地動山搖。信哥說︰「棕地,以前是『曲終人散』,『曲斷魂終』的『終』,即是死去的意思,後期不知何故改為『棕櫚樹』的『棕』……可能是想美化它。」
鐵路發展如箭在弦 新界東北地動山搖

收地本來不了了之,但推土機即將捲土重來。
與信哥合作多年的土地正義聯盟組織幹事吳卓恆表示,政府銳意將新田/落馬洲打造成發展樞紐,港鐵北環線動土在即,新田、牛潭尾將會興建鐵路站,今年會展開諮詢。
每當鐵路貫穿阡陌,樓價和地價急升似是守恆定律。他不諱言,經歷過新界東北、橫洲至今,每次村民和行動者以身相擋,在不聽訴求的政府治下,土地運動似乎是一場必輸的仗,「我們也不太樂觀,餘下的時間不是太多,只是耕得一日得一日。」
新界業權千絲萬縷,信芯園的農地業權分散,有圍村祖堂地,亦有地產商土地,信哥坦言有人已放風會收地,他已有心理準備,「這次不打官司,因為未必打得贏,也沒有錢跟他打。」他預計對方會不斷發律師信,派執達吏直至他們搬走為止。
信哥形容,農夫和農地,就如父母和兒女的關係,親如骨肉,不忍棄之不顧︰「難道將我安置公屋,讓我每早乘車回來耕作?倒不如找個貨櫃或寮屋讓我住。」
在新界耕作多年的吳卓恆慨歎︰「當一個農夫老去,不再耕田,很多時候田就會荒廢。」信哥則自言最希望找到接班人,他大讚愈來愈多有心的年輕人願意務農,讓他在花甲之年看見希望。

試問嶺南應不好 此心安處是吾鄉
不過吳卓恆一語道破,香港農業,面對土地問題之餘,更是青黃不接。香港人願撐香港菜,本地農產品的需求增加,惟現階段農業界未必滿足到,只因購買的人多,投入耕作的人少︰「打卡拍照我們也歡迎,這也是產業的一部分,但有人來遊玩,誰人來耕種?誰肯讓自己的子女來耕種?」
他說農青以行動開墾,復興本地農業,惟鑰匙更在香港人手中︰「問題不是我回答,不是土盟回答,不是信哥回答,而是社會要回答︰香港人覺得香港農業是處於甚麼位置?如果想發展農業,大家可以投放多少?你想它為你賺取GDP,還是為社會賺取其他東西?」
信哥說,市場上的年花八成來自大陸,只有兩成來自本地。「他們做爛市,像唔使本,我計過條數,他們賣得比成本價還低,因有條大水喉泵住,賤價下來衝擊,但我們本地花農沒有政府支援,愈來愈些微,尤其是經過這次衝擊,像我們這些種出來大量投資,但不能出去賣,那怎麼辦?可以蝕多少年?」

信哥和May姐早年回鄉探親,領教到中國政府對農戶的補助,遠教工商主導的香港政府來得優渥,親戚問,兩口子不如留在大陸耕田好過?「他們叫我留下(大陸),我不會留下,香港是我的根,我不願失去一頭家。」「我們始終喜歡回來香港,始終要等後生仔領悟土地的矜貴,明白社會不能容讓這群人放任放縱。」
打風水淹失收,花市煞停滯銷,北風吹走心血—在香港,農夫終究是一份聽天由命的職業。這些年香港彌漫陰霾,令花農如信哥,也令廣大香港市民一樣,不知何處是吾家。但他拒絕認命,堅持將希望栽種在年輕人、以及香港人的手裡。信哥常說「香港人好撐香港人」,正如信芯園得名,有信,便有芯。此心安處,便是吾鄉。

撰文/Jade Chung
攝影/Chan Wai Long, Jade Chung
剪接/Chan Wai Long, Jade Chung
信芯園
地址︰元朗新田小磡村
電話︰9621 60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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