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是一首未完的哀歌—逆權教牧王少勇

刊於《丘品新聞》，影片連結

香港示威已逾一年，人們大概已經忘記，去年的六月曾有一首只有一句歌詞的歌曲響徹陣地，名為《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》。一年過去，耶穌並沒有下來見警察，聖公會教省秘書長管浩鳴未催促殺人案疑兇陳同佳赴台自首，五大訴求沒有實現，卻換來更辣的《港區國安法》。「5201314」，再鏗鏘的歌詞，再悲壯的文字，一一變數字。《丘品新聞》在國安法通過前夕訪問教牧王少勇，如果香港是一首歌，這首哀歌應該如何唱下去？

傘運未唱完　反送中待續

45歲的牧師王少勇是一間中型教會的堂主任，亦是教牧關懷團召集人，雖僅壯年頭髮早已花白。他早年赴泰北森林從事青少年福音戒毒，學了泰文，跟當地人建立關係，獲了「阿贊」（泰文中可解「老師」）稱號，曬得黝黑，因種種原因回港，當時發生反高鐵菜園村事件，他開始反省制度不公，在教會內亦關懷社區、事奉劏房戶等弱勢社群。2014年的七一遊行他如常出席，雙方晚上「預演佔中」，他本是塘邊鶴，但滿目盡見學生和長者，不忍見他一整代壯年人缺席，一種保護他人的本能反應驅使他沒多顧慮便走下去︰「唔係好經大腦，落去囉！」他與鄰人手挽手坐下，被警員屈手抬離場，那時的武力程度今非普比。隨行兩名牧師下場如一，牧者被捕消息在較保守的宗教界一時轟動。511名被捕者被大巴送至黃竹坑警校，坐在王少勇身後是一名打扮端莊的闊太，甫坐下就不斷哭，他出言關心，「她說她不是怕，是為着年輕人傷心，就是我們這一代人沒做事，搞到現在的年輕人要這樣……我聽到也很想哭。」

「所以現在我很希望，年輕人能平安回家，這些事情等我們來做。」

2014年9月28日催淚彈降臨金鐘，觸發79日佔領運動，王少勇組織教牧關懷團，他稱受烏克蘭抗爭電影《Winter on Fire》感染，「當時東正教教士站在荷槍實彈的士兵以及抗爭者中間，提着香爐，甚至施聖餐，緩和了氣氛，我們就是想作這事。」某天龍和道情勢危急，一行3、40名牧者前往防線調停，唱詩還未唱到第二句，全場抗爭者起哄︰「牧師，唱詩返教堂唱吧！」「 不要在這阻X住我們！」抗爭者的齟齬儼如一盤冷水打在牧師身上，無地自容﹐原來他們是不被需要的，他納悶︰「究竟基督徒、教會製造出怎樣的形象給香港市民呢？」

6年前一眾牧師在龍和道歌只唱了一句便要走，包括王少勇在內，沒有人知道那首只有一句的聖詩，6年後成為唱響另一場社運的序曲，過萬人在立法會「煲底」一帶馬拉松式由黑夜唱到天明，那首歌叫《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》。

2019年4月起，反修例事件開始白熱化，教牧辦聯署，亦籌備祈禱會，「祈禱是教會的最大公因數沒人會反對，所以能跨越宗派參與。」由6月9日開始只有400人參加，6月10日有2000多人，愈大雨，愈多人。直至6月11日晚上9時，不反對通知書屆滿，教牧同工即興建議︰「好了，就唱《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》作為我們的散會詩吧。」他擔心過會招來「民主大唱K」污名，「不過散會詩嘛，唱三次就完就不是『大唱K』了吧？」簡單一句歌詞洗腦循環，群眾由11日的9時許一直唱，唱至12日早上，萬人大合唱，當中不乏非教徒，何解？理性上有得解︰「因為全香港只有我們有不反對通知書。」感性上仍覺匪夷所思︰「事到如今我解讀這事，仍覺是上帝工作。」

在「連登」討論區終獲「平反」，從「耶撚」變成基督徒，成為手足一員，真正we-connect。不過隨着運動暴力升級，教牧團受傷被迫撤離，漸覺在抗爭前線難覓位置，轉以個體繼續支援，然後有另一教會背景的「守護孩子行動」補位。《Sing Hallelujah》很快在運動中銷聲匿跡，他說歌曲永遠盛載人的情緒，這首歌慢慢盛載不了抗爭者當中複雜的憤怒情緒，當後來更多暴力事件發生，就出現別的歌取代，如「啊！死黑警」的《肥媽有話兒》，驅動人繼續前行的不只憤怒，還要有盼望，因此《願榮光歸香港》應運而生。

悼無可疑死者　做教會應做的事

抗爭一周年的6月9日晚，香港教牧網絡等舉辦了運動一周年網上公禱會，主題為《未完的哀歌》，王少勇負責主持哀悼儀式。

教牧啟：「梁先生，35歲，墮樓。」另一教牧應：「無可疑。」

教牧啟︰「姓名不詳，年齡不詳，墮樓。」另一教牧應︰「 無可疑。」

教牧蒐集了由2019年6月至2020年6月的四百多宗無可疑死亡事件資料，參考美國「911」事件的做法，逐一讀出他們的資料，獻花、熱燭、唱詩、默哀、禱告。王少勇覺得每一個逝世的人，都有上帝的形象和樣式，因此即使素不相識，仍望有一夜哀歌守望。因疫情限聚之故，祈禱會純網上直播，他說鏡頭背後，全部人都哭了，他也難捺情緒波動。「大家鬱得太久了，太多不公義、不公道的事，需要這樣釋放，這是我們覺得，當天做到一點事情。」說罷他乾咳了一下，輕托眼鏡，鏡片下的眼眶紅了一圈。

訪問時《港區國安法》立法之聲甚囂塵上，社會隱約瀰漫着一股白色恐怖，問王少勇有何經文勸勉港人，他引述《約翰福音》16章33節︰「耶穌說，在世上你們有苦難，但你們要有勇氣 ，我已經勝過世界。」聖經有不同譯本，《和合本》譯「但你們可以放心」，但他更愛《和修本》的「要有勇氣」，正如他名字所記載的，在亂世中求存更需要勇氣。

撰稿時《國安法》已成現實，一支旗幟、一句口號、一個「良知」都可能顛覆政權。訪問尾聲牧師講述了一個故事︰二戰後東西德分治，80年代起，東德萊比錫教會逢周一舉行祈禱會，人民前往敬拜，祈求圍牆倒下。聽說在圍牆倒下前幾天，還有人因翻牆斃命，如果那人多待幾天，或許已能用雙腳走向自由，因為沒有人知道這麼大的鐵幕，竟有驟然倒下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