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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獄中人 | EP3】蠔涌爆炸品案囚三年十月 初代政治犯「獄成」健身教練 彭艾烈的逆轉人生

  • Writer: Jade
    Jade
  • Dec 9, 2020
  • 5 min read

Updated: Dec 16, 2022

(原載於丘品新聞



鐵窗下雙手就地一撐,雙腳朝天抬起,在彭艾烈(Rizzy Pennelli)六十呎的世界中,天地瞬間就此顛倒。毋須器械,往柵欄隨手一抓,監獄也可以成為他的健身房。


Rizzy在2015年捲入蠔涌爆炸品案,三項串謀製造炸藥及管有炸藥罪成,判囚三年十個月,成為首批因危險品案件入獄的政治犯之一。他在1,380天的牢房生活中,收穫健身信仰,俯臥之間煉就一身肌肉,轉身一躍成為健身教練,更與數名「有故事的人」組成健身團隊,將「釋囚」詛咒煉成祝福。


「原來悶可以殺死人」


當年身穿恤衫方框眼鏡,一臉書生氣的Rizzy走進犯人欄,命運從此改寫︰一名持有航空工程學位的大好青年,一失足成階下囚。起初他一直不相信會被判監,直至審訊前夜,才認為他對於監房生活又怕又期待,既怕前路不由自主,又對未知的種種事物充滿好奇。囚車將他送往荔枝角收押所,他把前塵往事放進「包頭」,換上囚衣,報上編號的一刻起,他感覺到自己成了階下囚,做任何事永遠像低人一等。新人入冊,作為沒有案底的「白手」,在龍蛇混雜的監獄中無親無故,在沒多少政治犯的年代,Rizzy起初不敢輕易跟別人搭話,經常坐在自己座位觀察別人,或是靠閱讀解悶,「那時候還未想過挑戰性之處,原來是可以用『悶』去殺死人。」


由於案件性質特殊,Rizzy第一天入獄,已經被當成政治犯處理,「他們(懲教職員)會對我較嚴格,需要執正來做。」獄中絕大部分人抽煙,香煙是獄中流通的貨幣,可以買到各式各樣的物品或服務,幾飛煙仔可以買起他人代自己勞動,儘管這早已是眾所周知的監房潛規則,政治犯並沒有這樣的酌情;又例如一般囚犯吃飯或會有多些飯菜,但政治犯要跟隨預定的份量,哪能加餸。他記得懲教職員向政治犯探口風,刻意談政治話題,說過︰「你們不要學黃之鋒那樣。」當年未滿21歲的黃之鋒作為少年犯,經常投訴懲教的程序處理不公正。


Rizzy父親為意大利人,母親為香港人,儘管中西合壁,他的混血兒樣貌令他被懲教歸類為外籍人士,能吃比華人餐豐富得多的西人餐︰「有芝士、薯仔、漢堡包、奶茶,麵包還會烘過的。」他在飯堂要跟外籍囚友用餐,結識到五湖四海的人們,笑言被囚友改花名「Bomb Bomb彈珠人」︰「因為bomb bomb(炸彈)。」又例如飯堂設電視,每當新聞播放伊斯蘭國片段,外籍囚犯便會指著電視起哄︰「Rizzy Rizzy, IS!」被取笑為恐怖份子其實不好受,但Rizzy對這些善意的玩笑一笑置之︰「其實大家都很歡樂,全部都像兄弟般。」


獄中獲「聖經」 監房變gym room


希臘神話中,西西弗斯觸怒諸神,諸神懲罰他每天推一塊巨石上山,當巨石推上山頂,又會滾回山下,於是西西弗斯每天重覆這種徒勞無功的奴役,在悲劇中走向永恆。監房生活重覆而單調,每天六時起床、工作、放風、吃飯、工作、睡覺,周而復始。Rizzy被分派至圖書釘裝工場,工作刻板而乏味。不少面對長刑期的囚友因而選擇活在當下,夜夜笙歌;出獄後無法找到工作,於是重蹈覆轍,再回來監獄服刑,「釋囚」身份成了一種永劫輪迴。


Rizzy將目光放得更遠,在獄中規劃前程,亦希望助人自助。他在獄中遇到人生中第一名恩師,一名陷獄的健美運動員。「認識的時候他完全不像一個健美運動員,胖得像『米芝連』那樣,因為他已經坐了三、四年,那時官司仍未打完,是他給予我訓練的概念, 認識他兩、三個月後,他便打完官司離去。」


有人在獄中看見上帝,Rizzy在獄中找到了終生信仰—健身。某天囚友傳閱《囚徒健身》,他一看便雙眼發光,彷彿如獲至寶,看到徹夜無眠。書中介紹徒手健身的理論與基礎技巧,希臘諸神的線條、大衛像的黃金比例,教這名入獄前不分晝夜打《英雄聯盟》的「毒L」目眩神迷,「可說是我的《聖經》,最啟蒙的書本。」他笑說每位長刑期的人或許都應該看看此書;儘管在四年後的今日,跟進獄政的邵家臻指出,《囚徒健身》已成為禁書。


獄中沒有器械,只有鐵欄柵,他與囚友用水桶和拖把自製槓鈴,又跟著書本練習不同招式,他製訂了獄中操練時間表,也有減重增肌的健身餐單,囚友見他戒碳水化合物,也樂於跟他交換菜肉︰「有時可以食好多份。」他在獄中擠出時間苦練掌上壓、深蹲、拱橋、倒立,「每一個姿勢都可以千變萬化,就像藝術。」「有時看很多書,但也未必吸收到所有知識。但如果有健身,操練多少,會在身體反映出來,有甚麼比它更實在?」


坐監空間有限,但時間卻像無限,令他得以享受與自己獨處的時間。人心易變,但肌肉不會騙人,他察覺身體隨著操練強度的變化,令人在絕處仍感到實在,得以戰勝石牆的冰冷。儘管身為囚徒,透過健身,他感覺到自己是快樂的。


Rizzy在石壁監獄服刑期間,感染到部分囚友一起健身,在半年假釋期間考取教練牌。他最近收到一名健身伙伴獄中來信,提及Rizzy提早獲釋,消失得無影無蹤,留下囚友獨自「放風」,在操場霎時迷失方向,不過最近努力操練,正練習單手倒立,這教他觸動不已︰原來生命真的可以影響生命。事過境遷,他倆始終沒有忘記獄中的約定,待放監後一起參加「斯巴達障礙賽」。


我們都是有故事的人


出獄後的Rizzy已是大忙人,成為全職健身教練,亦與父親共同打點意大利食品生意,儘管行程滿滿,他始終沒完全離開過監獄,工餘時間為在囚者籌募書籍,亦會到院所探望在囚的兄弟或手足。有人喜歡獨立音樂,想出獄後開一間夜店,他便代為找尋關於音樂和外國livehouse的書;有人想看香港歷史的書,他又聯絡到作者,捐出兩本進監房。


Rizzy轉身成為健身教練,亦籌辦「煉冶」計劃,在社區舉辦健身班,為被定罪人士提供就業機會,培育他們成為健身教練。他解釋,「煉冶」諧音「練嘢」,亦是「冶煉」的倒裝,因為獄中人非破銅爛鐵,只要將其打磨、加熱、千錘百鍊,也可成為精良鋼品、社會棟樑;他們只待一個機會。「外面找工作有困難,健身教練是自僱行業,入行較低門檻,所以我們希望提供就業機會,令重犯率降低,同時希望社會看到,坐過監的人也可以很正面,給予他們一個希望。」現時「煉冶」找到三名準教練,為他們提供實習機會,「如果我們的導師人數足夠,能幫多少人就幫多少人。」


監獄為每名在囚者頒下一個終生編號,換上一式一樣的囚衣,抹殺個體的獨特性和尊嚴﹐成為一個冰冷的數字。過往囚權議題乏人問津,皆因社會視階下囚為罪犯,直至數以百計抗爭者鋃鐺入獄,大眾關注抗爭者狀況,始獲社會關注。因案流落「荒島」三年十個月,身為過來人的Rizzy更希望大眾多行一步,關心非政治犯的權益,只因沒有人應該是孤島︰「有些人可能被誣告﹐有些人可能受唆擺,我不想用一個強烈的標籤,標籤他們為『釋囚』或『更生人士』,但每一個入去坐監的人一定有其故事。所以我們這樣去形容這一批人—『有故事的人』,我自己也是一個『有故事的人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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